oasis (2002)

MK2編／導：李滄東
演：文素利、薛景求

公主與將軍

1. 我 記得《綠洲》，同事採訪斧山電影節後特別提到這位原是小說作家的導演，在翻譯員還未到場的時候，不諳英語的李滄東與我的同事，一起靜靜地等候。我已忘記同 事有沒有向我提及電影的故事內容，導演的名字也早就忘了，我只記住了片名，及那一段原與我無關，屬於他們倆人的靜靜等候的時間。後來我發現，雖然我是如此 糊里糊塗，但導演的個人氣質，竟然這樣間接又準確地給我留下了一個印象。
2. 《綠洲》是李滄東的第三部作品，有關兩個被漠視的人之間的愛情，樸實無華，大部分場口都是最平民最粗糙的，有點接近那些有關中國民工的紀錄片，有時甚至真實得太殘酷。
3. 正因如此，偶爾插入的個別極富童話意味的片段，就份外自然動人。
4. 故事是直敘的，但透過對白的發展，對於過去發生的事又或所謂的「真相」常常有出人意表的發現。
5. 自男主角一開始穿著單薄衣衫走在冬天的街頭，他那與社會格格不入的形象就十分清晰，剛出獄的他幾經轉折才找到家人，嬉皮笑臉的他行為閃閃縮縮，沒有得到 多少的同情，他的兄弟根本就不掩飾對他的厭惡。他大概坐牢很久了，感覺彷彿是一個沒有長大的中年人。
6. 我不得不佩服薛景求這位演員，如果我後來沒有看《薄荷糖》，我不會知道他的演釋實在超越了不可思議的境界，他的揮灑自如叫我幾乎相信他是專門演釋這類痞子的角色。
7. 未 幾他帶著一束花去探訪一個家庭，據說這個家的父親就是在一宗交通事故中被他撞死的，死者有一對成年的兒女，而這個女兒因患有大腦麻痹症，算是癱瘓的，只 有局部的肢體活動能力，並且因為痙攣，而無法清晰說話。她就是女主角，由文素利演出，這也是另一個叫人吃驚的演員，她專業的程度叫人無法想像，大部份時間 她都無懈可擊地表現一個屬於病者的肢體，要不是她實在演得太好，我也很可能以為她本人就是病患者。
8. 因為名字的諧音，她的名字等如 「公主」，所以長 不大的男主角就戲稱自己是「將軍」。將軍對公主從一開始就有莫名的好感，也許不是太奇怪的，公主被兄長丟在 舊居，托鄰居看管，將軍第一次看到公主，她在把玩一塊小鏡子，鏡面反射著陽光在陋室中飛舞，如一只白鴿。將軍偷偷潛入她的家，第一次親密觸摸女性就令他很 單純地興奮了，公主沒有反抗的能力，在他準備要把她強姦的時候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休克。

家庭與童話

1. 公 主臉部肌肉常有不由自主的牽扯，這種表徵令一般人無法判斷她的情緒，加上語言表達的障礙，很多人自以為是認定她弱智。事實卻不然，公主的思想十分清 晰，甚至是聰明的。問題是她自小被隔離，失去社交操練的機會，故此她的行為與喜好看起來就如幼童一般。但將軍想侵犯她時，她就很明確地表示拒絕；實在力不 從心，她竟直接休克了。這一著把將軍嚇傻了，看他慌張地把公主弄醒，我開始相信他並非一個壞心眼的人，只是我們總是習慣／甘願被外表欺騙。
2. 故事漸漸出人意表，將軍雖然如此無禮侵犯，但他也同時真心讚美公主；事後，公主按將軍的電話號碼，對他說想見他，自此兩人便常常見面。公主與將軍都是被家 人離棄的，沒有人真正關心過他們，長久的隔絕與忽視，令他們保持孩童的單純，兩人就份外投緣。
3. 長不大的孩子總是被認為是家庭的負累，但問題的癥結往往就在那些厭惡他們的家人。對於公主與將軍，家庭幾乎等於童話的反義詞。公主的兄嫂平時每月付伙食 費，讓鄰居為公主安排三餐，他們也偶然接公主回自己的家，但純為讓福利官來視察家庭環境，批核他們領取津貼！
4. 將軍的遭遇也許更可悲，令他入獄的交通事故其實並非由他而起，闖禍的司機實在是那個待他至嚴厲的哥哥，只因為將軍不是家中的經濟支柱，他就被安排「頂包」！這些親人的所作所為，竟還配上各種仁義的理由；我們現在都很熟悉，說到底那不就是「防礙司法公正」嗎？
5. 公 主與將軍的生活有時真實得太過殘酷，只有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，公主眼裡還可以看到美麗的人面。有一次，將軍帶公主外出，不良於行的公主坐在 地鐵車廂裡，看到一對嬉笑的情侶，女方正用一個塑料水瓶子「野蠻」地猛敲男友的頭，男友就老實地憨笑。鏡頭隨後定在將軍的臉上，他站在公主前面，傻傻地看 著窗外的風景，而原本在畫外的公主這時站起來入鏡，她俏皮地微笑著，然後出其不意一記敲在他頭上，看到他的無辜表情，公主開懷地笑了。這個時候的公主極之 活潑美麗，那也是我們第一次看到女主角文素利的真面目，氣質近似當年《八月照相館》的沈銀河。
6. 這畢竟只是一個童話式的片段，下一組鏡頭，公主又回到她無法站起來的位置。爾後陸續出現了幾個類似的場口處理，但仍以這一組最自然動人。公主渴望的不過是 一份平凡的愛情。

綠洲上的影子

1. 遇上公主與將軍這種演員，恐怕是要叫每一個想當導演的人重新對電影生出激動的。
2. 南 韓影片屢次為我們帶來驚喜，一開始可能是出於新鮮感，但事實證明，他們擁有最優秀的演員。《綠洲》固然是一部出色的劇本，但我實在想不到有哪一個香港明 星可以演出這兩個角色，而薛景求與文素利的表現是完全叫我吃驚的。我希望我可以知道答案，為什麼南韓演員的水準特別高，他們的專業特別受尊重嗎，他們的訓 練特別嚴謹嗎，以致他們情緒到位特別準確。
3. 就以薛景求來說，因為他同時演出了李滄東導演的《薄荷糖》與《綠洲》，如 果不看演員名單，我會以為那是兩個人啊，就算知道了，我也不禁明知故問，那真的是同一個人嗎？《薄荷糖》幾乎由薛景求一人擔當，片段式的倒敘一個 人如何逐步與美好的過去與人性的良善分離，直至永不復返的境地。走到窮途末路的生意人返回他的家鄉，鏡頭沿著火車軌倒回去，我們看到較早期當警察的他對疑 犯迫供絕不手軟、他服兵役時向一個女學生開了一槍，但這與在河邊為一朵野花著迷的攝影愛好者實在是同一人，只是當中實在錯失了太多太多⋯⋯
4. 而我還是比較偏好《綠洲》更直接地說一個很平凡的故事，雖然幾乎沒有人會對這樣的一個愛情故事感興趣，因為我們印象中的愛情總是美麗的，我們也喜歡看美麗 的人相愛，但其實我們都很像公主和將軍。
5. 我們的一生實在有太多的不由自主，有一些是別人加在我們身上的、一些預設的條件，有一些是我們被要求得太多最後連自己也接受了，當我們被算帳你是如此這樣，我們是會漸漸相信的。
6. 所以將軍如果不是遇上公主，他終日看著他的家人對他愁眉難展，他以為自己只會是一個麻煩製造者，他不會知道自己也能令人歡喜，也能帶給別人盼望，因為至少還有一個人很需要他。
7. 公主的例子就更具體了，她實在很可愛，我想她是覺得自己漂亮的，只是從來沒有人和議，直至將軍的出現，讓她可以產生很多美好的盼想。
8. 片 名《綠洲》就是取自公主房間牆上一幅掛畫，畫中是一個南洋綠洲，有一只小象兩個印度小孩和女人在跳舞，晚上窗外的樹影剛好投在畫上，叫公主十分害怕。 後來將軍告訴她，那實在是外面的影子，不要怕，最後導演更用很明顯的篇幅，叫將軍為公主把這些外界的張牙舞爪的陰暗剪去。
9. 夜晚過去，白天就來，公主一個人在小公寓裡打掃，陽光照著飛揚的微塵，我實在很喜歡這樣的一個童話的結局。

參考資料：hancinem、韓國映畫